三小時
三小時裡可以做些什麼事
也許有人看了一部電影
也許有人吃了一頓大餐
又也許有人剛抵達國外的某個機場
三小時
妳從努力呼吸到變成一具遺體
只用了三小時
深黑色的惡臭糞便沾滿妳的下半身
原本想走去廁所的妳
連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妳的腳像斷線的木偶往下墜落
我們架著妳沉重癱軟的身體
粗暴地把妳抬回床上
這是妳此生最後一次踏在地上
接著妳問我們
「我可以睡一下嗎？」
我們說好妳睡一下吧
生病很累吧
治療也很累吧
在1842這個時間
妳的心跳從52降到48再到32
於是我們把手掌放上妳的胸口
每個人都用盡全力地壓著
紫色的斑點在妳的胸口蔓延
但是我們沒有停
因為妳的心臟還是沒有跳動
深紅色的血從妳身上每一個孔洞流出
鼻胃管是紅的
尿管是紅的
整個抽痰瓶都是紅色的
血液淹滿妳的鼻腔口腔
滿了之後就溢出來滴在地上
妳像一團吸滿血水的海綿
床底到處都是妳的血
氣管內管無法進入通往妳肺臟的入口
因為視野全都是紅色的
很想不要再繼續了
很想停止了
因為妳不會回來了
但沒有人可以替妳喊停
妳可憐的母親什麼都不明白所以她只能不斷地哭
所以我們只能繼續
不斷地用氣管內管進出妳的喉嚨
不斷地把妳的胸膛壓扁壓扁再壓扁
不斷把血從妳的身體裡擠出來
妳全身的血液都不在血管裡
全都跑到血管以外的地方
血在妳的眼球堆積成血塊
在妳的嘴唇泛出紫色的瘀血
紅的
紫的
紅的
紫的
不是紅的就是紫的
地板也是紅的
我們用妳的血採踏出的鞋印一樣是紅的
妳原本是長這樣嗎
當我試圖把妳腫脹的舌頭塞回嘴裡的時候我這麼想著
「放輕鬆，幫妳把舌頭放進去唷」
然而妳卻緊咬著牙關
我們只能不斷請求妳讓我們替妳整理得好看一些
妳血腫的眼球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我們看著妳
妳似乎不是原來的樣子
妳問可以睡一下吧
我們說好妳睡吧
然後妳就永遠地睡著了
老媽媽拍打著妳在妳耳邊哭泣
妳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一樣
永遠睡著了
當我走出醫院的時候
已經是打上班卡的十三小時之後了
看著熙來襄往的人
嘻笑打鬧的大學生
在急診室門口抽菸的中年人
邊走邊戲弄彼此的情侶
我覺得好不真實
剛剛的一切都好像假的
三小時好像一整天這麼久
人啊真的很脆弱
從努力呼吸到變成一具遺體只需要三小時
如果有深愛的人
請記得每天說一次我愛你
一定要說
不要等到再也不能說才要說
文/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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